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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打女人的男人,第一個躍進我腦海的形象,是李昂《殺夫》裡那個感覺滿臉橫肉的、腦滿腸肥的屠戶。
爺爺並不是那個樣子,他斯文挺拔,看起來像學者。會得寫毛筆字,硬筆字也十分漂亮,他還愛好音樂,會拉琴、吹笛,客廳裡掛著許多古玩字畫。由不明就裡的外人看起來,爺爺倒像是《胭脂扣》裡風流瀟灑的十二少,只不過這個故事裡沒有如花,因為翩翩公子信守承諾,娶了家裡自小為他訂下的、一個又醜又矮又沒知識,開口閉口「幹拎娘老……」的柴耙。
我確實從未聽過我爺爺脫口說出什麼髒字,倒是我奶奶,一開口的發語詞就是:「幹拎娘……」。
他們倆年輕時的恩怨情仇,我沒親眼看見。自我有印象以來,爺爺就是家裡的大老爺,奶奶操持家務,操心丈夫兒子孫兒……操心除了她自身以外的每件事情,每件事都惹得她急火攻心。
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,傳統的奶奶奉為圭臬。於是她日日焚香祝禱,在我那尚未來得及婚娶就過世的大伯牌位前:「你若有靈聖,牽一個查甫囝仔來給你弟媳做兒子,以後認你做父,傳你的香火,供你的牌位。」於是在我七歲的時候,我媽媽生了弟弟。
雖然我媽簡直被奶奶當年帶大我的那種燙傷塗牙膏、生病喝符水的傳統方式嚇怕了,弟弟還沒出生就找了保姆,是以弟弟跟奶奶一向不那麼親近,也不像我能用台語和奶奶溝通無礙,但這完全不影響奶奶理所當然、天經地義的疼愛這唯一的男孫。桌上若有一隻雞腿,絕對夾到男孫的碗裡,敬天祭祖需要唱名,我弟的名字絕對排在我前面。不過奶奶去廟裡拜拜,拿回那些甜糕甜餅,總會選我喜歡的口味,交給我時會說:「查甫不愛吃甜食,記得撥一小塊給弟弟保平安,其他妳吃。」
女子無才便是德,尤其不可比男人有才幹,傳統的奶奶心中不可撼動的教條之二。她總拉著我問我弟的功課,問完以後,問我的。我上大學那一年,她說:「查某囝仔讀到大學差不多,不要讀太高,嫁不出去。」考研究所那一年,她蹙著眉,感覺心中天人交戰,最後說:「好啦,再怎麼說讀冊也不是壞事,只是妳以後找尪,要找肚腸大一點的。」我還暗暗覺得好笑,孰料過沒多久,她興高采烈問我考上沒有,說:「我聽那個誰說,他兩個兒子都讀博士,妳記得他兒子嗎?小漢時陣妳們都逗陣去玩的,以早看伊憨憨,結果竟然考上博士了。現在很多人讀博士嗎?」我答:「對阿,還有很多人念兩個博士、三個博士。」她滿意的點點頭說:「時代不同了,妳讀完碩士就好,以後可以嫁個博士。」
男大當婚女大當嫁,生命的意義,在於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,傳統觀念之三,我奶奶若還在世,應當可以成為某團體的中堅份子。她開始操心我有對象沒有,並且不遺餘力向鄰居、賣菜的阿姨、任何她能接觸到的人推銷:「我孫女,妳記得否?小漢時我都牽在手上出來買菜的,巧,臉生作不錯,體格也好,就是太乖,到現在還沒對象……」街坊鄰居都知道她這個人,沒人當真作數,只有我覺得尷尬。其實我不是沒對象,只是並不往結婚發展,倒是多年無論與哪個男孩一起,總要為這事吵上無數遍:為什麼到了我家附近就不能牽手?為什麼不能站在巷口聊天?
奶奶那頭進行得火熱。最後,她精挑細選出一個對象:青椒系列的碩士、留學歸國的青年才俊,接近一百八十公分高,在知名企業工作,每年還有配股配息。
聽起來條件真好,我要是不知就裡,說不准都要心動了。
只不過,這個青年才俊還有另一個身分:她表姊的孫子、我爸爸的表外甥、雖然不同姓氏且素未謀面,但抽出管血來驗去氧核醣核酸,絕對扯得上關係的「表哥」。
我的媽......噢不,我的奶奶呀,敢情您閒來無事,還看過趙薇演的表妹吉祥嗎?